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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奎松:思想改造運動中的潘光旦

—潘光旦「歷史問題」的由來及其後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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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共中央進城之初,在北京飯店邀請教授們吃飯,沒有請他,政協開會更沒有他的份兒,他即相信中共不重視自己,事事冷眼相看,漠然處之。直到這一年10月,他被任命為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文教委員會委員,他說:「由於自己感覺到周圍的人對我的看法有了多少好轉」,自己政治上才逐漸又積極了起來。

左起:潘光旦、費孝通夫人孟吟、費孝通,張祖道攝於1955年5月。「文革」開始後,潘光旦身患重病得不到醫治,於1967年死在費孝通的懷中。

【摘要】

像潘光旦這樣既深受歐美思想影響,又飽讀經典,傳統痕跡很重的名教授,既然在1949年選擇了留在大陸,自然就在相當程度上做好了適應新社會的心理準備。潘光旦花了一年左右的時間,也確實逐漸適應了新社會,但是,像其他大多數知識分子一樣,當思想改造運動突然降臨到自己頭上的時候,他還是發現自己距離這個新社會的要求實在太遠,而原因竟是由於人言人殊的所謂歷史問題。潘雖再三再四的檢查交代,勉強過關,然而卻於事無補。他事實上已被列入了另冊。

潘光旦,1899年生人,1967年去世,年僅68歲。查潘15歲起發表短文,16歲起發表學術文章,19歲起發表譯文及詩詞,至1949年50歲時,共發表學術論文約130篇,發表各種書評200餘篇,出版各種專著、譯著、文集約20部,先後擔任過光華、復旦、清華和西南聯合大學的教授,並歷任清華大學和西南聯大教務長、社會學系主任及清華大學的圖書館館長等職。而尤為引人注目的是,潘光旦在長期從事學術研究和教學工作的同時,還多年參與和主編報刊雜誌,先後發表政論文及各種時事短評竟達800餘篇,此足以見其對社會政治問題關切和捲入之深。

潘光旦的一生,出家門入校門,從學生到老師,從普通教授到就任清華大學和西南聯大的教務長,一帆風順。這也是促成他始終堅持獨立立場和客觀態度,敢在公眾輿論中放言無忌,直言批評各種主義,包括公開抨擊國民黨黨治措施的一個重要原因。但到1946年7月,潘終於遭遇到了生平第一次重大的政治壓力和衝擊。當月,敢於公開批評國民黨的李公朴、聞一多兩教授在昆明接連被特務刺殺身亡。有傳言潘等也在同一張黑名單上,潘光旦等幾位教授在聞一多被刺當晚,就都躲進了美國駐昆明領事館。後經教育部出面,將潘等從昆明經重慶送去南京,並安排寄寓蘇州滸墅關,避禍至10月清華復校回到北平,此事才算告一段落。

此次經歷,顯然使潘光旦受到相當刺激。潘雖然時任民盟雲南支部負責人,但身為西南聯大教務長的他,在1945年底的「一二·一」運動中,包括在1946年上半年的政治較力中,始終嚴守中立立場。他不贊成共產黨,也不喜歡國民黨,但為了不讓外人誤以為自己和民盟其他人一樣是「共產黨的尾巴」,他甚至不顧民盟反對,堅持在國民黨人發動的反蘇宣言上簽了名。然而,國民黨用暗殺的手段來對付批評者的卑劣行為,到底使潘光旦在思想上開始轉了向。他最終選擇了擁抱共產黨的新中國,而且逐漸融入新社會,並且學著站在擁護新國家的立場來撰寫支持新政策、抨擊「地主」、「資產階級」和「美帝國主義」的各種政論文章。但是,隨著1952年思想改造運動的到來,這位一貫熱心社會問題,堅持「學人論政」的名教授,卻因為有過太多的「反共反蘇擁蔣親美」的嚴重「歷史問題」,成為整個清華大學的重點鬥爭對象。從此,他從公眾的視野中消失了,不僅再沒有資格寫什麼政論文章,就連他的專業也做不成了。1即使他此後對政治三箴其口,學術上也再無熱情,當1957年整風運動來臨時,他還是因為在思想改造運動中被揭發出來的種種「歷史問題」,及其過於獨立的個性,被打成右派,歸入了另冊。

有關潘光旦在思想改造運動中的經歷,迄今為止還沒有文章具體研究介紹。本文希望能夠在前人對思想改造運動已有研究的基礎上,藉助於部分文獻史料,就此稍做深入一些的考察和說明。

建國後的適應與改變

和多數留下來的知識分子一樣,潘光旦最初並沒有意識到自我需要怎樣的改變或改造,他依舊按照自己一貫的信念和性格我行我素,他是屬於毛澤東所說的對共產黨口頭上擁護,骨子裡則還要「看一看」的那種知識分子。

比如,因為和民盟一些領導人合不來,感覺政治上受排擠,因此也就對政府里那些「民主人士」頗多批評,認為這些人「無功受實祿」,只不過做中共的「陪襯」、「鑲邊」與「跑龍套」而已。故對當時知識分子中流傳的「黨員無學有術,教授有學無術,民主人士不學無術」的說法,津津樂道,逢人便講。

比如,因為中共中央進城之初,在北京飯店邀請教授們吃飯,沒有請他,政協開會更沒有他的份兒,他即相信中共不重視自己,事事冷眼相看,漠然處之。直到這一年10月,他被任命為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文教委員會委員,他說:「由於自己感覺到周圍的人對我的看法有了多少好轉」,自己政治上才逐漸又積極了起來。

又比如,他拿其含有批評中共政治理論觀點的政論集《政學罪言》,和含有批評了當時流行的生物哲學觀點的《優生原理》兩書的發行情況,來檢驗中共治下「學術自由之境界」與前途;對新政權下的學校工作公開講:除「才力上能做之事和崗位上應做之事」盡力去做外,對「實際之政治工作」,包括某些團體活動,自認與己「不甚相宜」,故婉拒參加;對共產黨動輒組織集體學習等等,雖不公開抗拒,內心裡卻頗多微詞。

責任編輯: 李安達  來源:社會學研思 轉載請註明作者、出處並保持完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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